圣诞季特献 | 基督教神学是很好地思维操练——就士游南德十日行系列三

编者按：圣诞季即将来临。本刊转载刊出“世界文明的阅读与行走”回顾今年10月份一次德国之旅游记中几篇对于基督教与宗教改革有很多的探讨，希望对读者有所帮助。

2016年10月28日-11月6日，就士游德国哲学与宗教之旅，除了领略德国南部的秋色，期间穿插了四场有关德国宗教、哲学主题的就士游沙龙。

本文为就士游随团专家、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李筠讲座实录（部分），未经主讲专家审定，标题为编者所加。

主题：“太初有道”

时间：2016年10月29日

地点：德国.魏玛

点评：随团专家、石门坎教育公益基金会理事长陈浩武

基督教神学是非常高的思维游戏

——南德十日行记（8）

主讲 | 李 筠

随团专家、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

刚才就宗教的历史，结合社会学讲了一些外围的故事，它是怎么成长的。下面我们进入它的内部，大概讲一讲基督教的教义学，是一个怎样的结构，神学为什么如此费脑？神学在西方是最难拿的学位，一般都是八年，学的都是一些非常非常高的思维游戏，非一般智力能为也！

基本的思维方式，可以这么解释，大概就像我们考驾照的时候过杆儿的科目，你的车从这些杆之间通过，一根都不能碰到，碰到一根，你就出局。基督教的教义，就是一个个杆儿形成的体系，第一根杆儿往后不断地扎，后面的学说不能违反前面的。你解决什么样的问题，一定是有一个先后顺序，而且一定要保住前面的所有。你只解决一个局部，不行！

我们试着来玩儿一下这个游戏，推理一下。

第一个，最重要的大前提是所谓“上帝论”。上帝是神圣的、公正的、全知全能全善的，很简单吧？好办吧？马上就不好办了，我们直接就会遇到麻烦。这个世界是有邪恶的，如果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，那么邪恶是从哪里来的？要不然是他制造的？但如果是他制造的，他就不是全善的，就变成恶的根源了。要不然就是他不知道，这些东西就放出来了？那他就不是全知的。所以恶的存在，对上帝全知全能全善就构成了最直接的挑战，我们每个人看到的世界，实际上就和上帝全知全能全善不符。那这个第一前提就要被踢倒了，所以就需要大的神学家解决这个问题，这是第一层。

奥古斯丁

解决这一层的定论，来自奥古斯丁，我们把它命名为“光照论”：上帝全知全能全善，这个世界之所以有邪恶，是因为有空虚。恶不是一种实体，而是空虚、黑暗，上帝之光没有照到的地方。一般的古文明里面，都是善恶二元实体论，最典型的就是摩尼教，有一个白神，一个黑神，一个代表善，一个代表恶，双方就斗法，世界就在善恶斗法中往前推进，各种故事都是因为他们斗法产生的。而基督教不能承认另外一个神的存在，上帝是独一真神，所以那个黑神就被拿掉了，那邪恶的根源要讲它是一个实体，就不可能了。所以只能说是缺乏，是空虚，是黑暗，是上帝之光没有照到的地方。

第二个，为什么上帝之光不能普照这个世界，那样不就没有黑暗了吗？为什么还是有这个东西留下了呢？上帝有谱吗？到底哪儿黑哪儿白？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？奥古斯丁告诉你，有谱，这叫“预定论”。既然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，所有事情都是他安排的，没有一件事儿会逃出他的手掌心，你就放心吧！这里要解释一下，预定论和我们中国人熟悉的宿命论，不是一回事儿。所有事情的确都是上帝安排好了，但是，这个谱儿只有他老人家一个神知道，所有人都不知道。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命，其他人的命，甚至你连自己的命都不知道。尽管上帝是有谱的，但是，你仍然要按照上帝的诫命去行事，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的命是什么样的。所以，预定论并没有取消人的主观能动性，没有取消你做人的努力，它只是告诉你一切都在上帝的掌握和安排之中。

我们刚才已经涉及了，“预定论”最麻烦的地方，就是我们人还能干什么？上帝不都定好了吗？我们都是他的棋子啊，你给我们这个灵有用吗？首先，《圣经》第一章创世纪就开始写了，而且不容推翻的，就是“原罪”。人的第一定位，就是原罪，罪责难逃，而且只有靠上帝的恩典才有可能解除。上帝知道人会堕落，而且已经安排好了，耶稣说我们通过末日审判，还是能回到天堂的。那人在里边能干什么？人是不是木偶？奥古斯丁在原罪下面又有一个很好的理论，就是“自由意志”。人不是上帝的棋子，自己什么都不用想、不用做，而是有自由意志的，预定论高明的地方就在于，尽管这个世界都是上帝的计划，哪怕是让你觉得很费解、很悲惨、很痛苦的事情，那也是上帝的安排，他是用这种方式去成全更大的善，更大的美，是一个大计划，你只是处在其中一个小局部，而你不知道。实际上那个更大的计划把这些悲惨、悲剧包进去了。人在其中，一定要以自己的自由意志去选择爱上帝，走上帝指引的道路。如果远离他，你可不就是黑暗？就落入到邪恶的那个地方？

亚当与夏娃    丢勒，1504

自由意志很关键，人自从亚当夏娃开始，就处于一个堕落的、下行的状态，越往下堕落速度越快，离上帝越远，于是就越黑暗，邪恶就越多，处于这样一个加速落体的状态。要解除这个状态，方向当然是往上，接近上帝，重新和上帝在一起，让他的光照到你。那怎么选择？上帝给了你自由意志，是继续往下，还是逆流向上，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。自由意志让人作为有灵的生物保持了内在世界，我们是可以选择回到上帝身边的。

那么路在何方？我们信上帝，我们知道邪恶从哪里来，上帝都安排好了，虽然我们有罪，但是是可以选择回去的。那要怎么回？这就有了“基督论”，基督是人回到神的唯一桥梁，耶稣给你指了一条明路：你信我，就可以回到上帝身边去。

当然没有这么简单，于是又有一个教义学当中非常有名的理论，就是“三位一体”：上帝是神，没有问题；圣灵是灵，没有问题；耶稣你是人还是神？有的人认为他就是个人，和其他的先知没什么差别，这也激起了教会里很多很多重大的讨论。最后的结论就形成了三位一体的理论，圣父、圣子、圣灵，他们是一体的，是神的不同的位格，person，拉丁文是“面具”，就是神有不同的面相，出现在不同的地方，就会以不同的形式来显现，但他们是同一个神。

最后是“教会论”，什么样的路？是有组织的路，大家一起要成团契，组成一个团体一起走，而不是单个走。所以说教会是得救之母，你不能一个人单干。

上帝论、光照论、预定论、原罪论、自由意志论、三位一体论和教会论，构成了教义学的基本支柱。把这些东西立住了，基督教的故事才能继续讲下去。实际上从光照论、预定论可以看到，有些事情确实很难解释，但是一定要想办法把它说圆了。以前那个原则立起来的那根杆子再荒谬，我们没有办法说把它拔了重头再来，只有往下怎么想一个更好的办法把它糊圆了。当你有一根杆子的时候，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点你不能触碰，那你就避开它随便找；有两个点的时候，实际上你的路线已经被规定了；有三个点的时候就比较麻烦；一旦到五六七八个点，实际上可选择的空间就比较少了。

初级的神学，像我刚才讲的这种重量级的理论，大概有二十二到二十七条。你怎么想这些推理的关系，然后怎么样从这个杆子里面穿过去，形成一个从头讲到尾都是合理的故事。我们可以把它归纳成：神学是一种追求一致性的科学，内在的一致性特别重要。内在没有矛盾、没有抵触，怎么才能一气儿顺下去，这个才是它最讲究的地方。而这个思维实际上是我们非常非常需要的。

通常而言，哲学家不一定负责这个事情。有的哲学家喜欢造体系，比如说我们过两天聊聊黑格尔。实际上你会发现越要造一个大体系，你的这个一致性就变得越重要，不能说什么东西都堆在一块儿，挪过来就是我的体系了。如果要成体系，它里边各部件之间什么关系、如何合理化就变得压力越大。而很多哲学家不干这个体系化的活儿：我发现世界上有这么一个道理，我把它讲清楚，至于它和其他道理之间是什么关系，我不关心，你们随便，你们爱想的人去想，反正我把这个想出来的很绝妙也很厉害的东西撂这儿了——他把世人整傻了，然后他撤了。这种哲学家大有人在，他们就放个炮，结果弄得我们很头疼。

而神学家他都要，只要他是在讲神学的故事，他就一定要跟你讲一个圆融的，从头讲到尾都可以顺下来的、没有矛盾的故事。神学的难处就在于它不能说我只讲一点就撂下走人，而是我讲的从来都是一串，一个体系。这些不可挪动的杆子，我全都弄进来，弄得越多讲得越顺，这个穿花蝴蝶飞得越好，那你这个神学体系就越高明。

托马斯.阿奎那

我个人认为，基督教神学发展两千年，最让人服气的、体系最好的，还是阿奎那，他的《神学大全》和《反异教大全》。

大家如果不信上帝，也可以看一看神学，这是一个很好地思维操练，对于你修芽剪枝很有帮助。今天这个问题想到这儿，跑偏了，可以赶紧捞回来，我的主线在哪里，什么东西是我必须顾及、不能缺少的，一定要沿着这个路往下走；然后下一个重点、下一个层次有什么样的权重，一级一级推，把它们内在理顺、打通，就成为非常坚固的状态，而不是东一点西一点好像看起来都很精彩，结果就成为练“易筋经”之前的令狐冲，体内有七八股真气，内在就在打架，武功要上涨，就会很成问题，因为自己内在是混乱的。神学有利于把我们从不同地方学来的武功归而为一，拧成一股绳，内在就会比较顺畅。

未完待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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